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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的眼里蓄满恩亲 ——追记画友李书易
2020-12-08 08:01:18    作者:刘江生      来源:成渝经济网     

本网讯(刘江生)夏天,我约画友李书易到三峡采风,他却病了。他刚加入重庆市美术家协会,我正在为他的画册出版写序呢。又一天,序写好了,接通我手机的却是他的女儿,说她爸爸上周已去世。我愕然,李书易怎么说走就走呢。唉,他可为自己写下悼词,还文情并荗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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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李书易创作画“幽雅居”(刘江生供图)

我记得,他与我一起喝小酒时,谈及山水国画,他言及幼时家住重庆江北大石坝,眷恋之情溢于言表。他的父亲在江陵厂工作,有逼他学画画的教育,“竹、木、土,可令墨彩色轻;但画松叶、竹叶要浓一些”。 父亲还说道,“家里借来的字画不少,你能看懂,有所感悟吗?”。他上初中,临写米芾的《苕溪诗帖》和八大山人的《荷花水鸟图》,父亲就认为其子有学山水画的悟性。

 1964年,初中毕业,李书易被命运捉弄到蛮荒之地的石柱县黄水当知青了。开荒,当农场工,逆来顺受,画笔积蓄的高傲,应该抛扔在荒野。老家寄来的书籍,有精神的慰藉,他也偷闲临摹起名画来了。大山深藏,水把自己藏匿,让他在黄水一干就是12年。工友们理解他,也以收藏到他的一幅画为荣事。也许真理,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。修行,一抹绿色背景的价值,是风韵、风姿和风骨。“吾境”,有风情,更是本心。

1986年,他被调到了石柱县水泥厂。他去报到的行囊里,仍有画板和色彩,这宛如呼吸和生存得靠氧,以自身的方式穿越大山,为自己证名。尘烟和喧嚣,是水泥厂的特产,但他的心中,仍有黄宾虹、潘天寿、李可染等大画师,有从章法和笔墨的“意临”中走出来的空蒙和清寂。应该感谢大山,给了他苦难及灵魂的启迪。

 “鉴贤愚”、“怡悦情性”,得知“吾”为本我,“境”指疆界,地域,引申为境界、意境。他说他的审美情趣以艺术精神,得到学者及教授罗中晧、李世維的称赞。书信往来,作为弟子,他应该索取得更多。心画者,心灵阅世之感触也。点画的法则,结体的逻辑,章法的合度,在于感情的纯度,人文的担当。

 李书易被调到石柱啤酒厂了,一干又是几年,这个常常沽酒归来的壮汉,已经不在是讨口酒吃的人了。白雪披盖的灌木,让他读懂了《山水画赋》《笔法记》,感受到《庄子》的“物化”,王微的“拟人化”。以春雷的激情和春雨的温婉,唤醒山林的翠绿,能让山泉敲打出激越的音响,他的画被石柱文化馆收藏,这是一种认可。他的画笔有云在青天的潇洒,有雁过长空的美丽,也能体味到风掠竹叶的真谛。

 石柱啤酒厂破产了。年过半百的李书易拖家带口回到江陵厂老家,他能捎回的,只有一堆难以尽孝的山水画。怀有的哀动,不堪称为哀动,父母早已离世了,没有遣产,但他记得父亲生前说过,“绿色之林似在扬风,白色之水似激荡于山涧。望秋水,神飞扬;临春风,思浩荡。”这是希望。人生应该像几朵野剌花,贴着分叉的枝条,苦等春风来斩首。应该说,天下的山水没有囚禁起任何人,树林的围墙从容地向着蓝天,不满足有触揽天空的想象掠过。

李书易和家人住在大竹林安居房的斗室里,总算让风雨食尽新的文字,让他得到新生。清贫,以饭桌当画案,当茶几,仍能与导师陈维萧、周載之讨论“此画也情”。“磨练水笔,与名家钩摹墨迹对照比较,析精微于毫芒,耀灵纵笔,渐多放意自得之笔。”“把心源经营了大半生的意境‘搬’宣纸上,有着人格家底释放精神的场境”。导师让他格外自信:山水之高远,花鸟之乐趣,才是生命应该拥有的。

 他乡、故乡,是一个心底的存在。十年磨一剑,出则大杀四方,归则沉稳吉祥。李书易的国画在报刊发表,在市内外获奖,求的是草根在让社会认知。少长咸集,有一条好汉在唱《好汉歌》,且行且珍惜。可不,他的这张脸,较之黄胄少了“轩昂”,较之陈子庄少了“孤愤”,较之苏葆祯少了“韵致”,没有属于公共知识份子的个性,也就不善于乔妆“偶像”,也就不在乎辨别接下来的道路。

 他对生活是有主心骨的,靠卖画,走了好多名山古迹,来往无白丁,也结识了不少的画友。而他所求的是“结合个人的性情与审美,同中有异,在传承的方向找到自我,才是真我”。他的作品在2012年荣获全国老年书画大赛优秀奖。他与我大块吃肉,我就称赞他的画中有心法,技法,墨法的突破。他说笔墨融入血脉,以无穷的变化和诗意,融入生活与艺术的哲理,就是要视“笔墨”为自己的“骨肉”;它,与我们的手指一样“二指连心”。他的一幅幅丹青水墨,能将秋天的绚烂一下点燃:即是路的尽头,也有星诡异地亮着,那是石柱的夜行人,只是这些夜行人,走在天边。

李书易荣获2016年“盛世中华——我的中国梦”全国书画展金奖,在于作品呈现的“吾境”之美。此画之情也——情:情实。再看他的大泼墨画《泼墨三峡图》,如猛雨飘风,气势逼人,这决非一般人所认为的院画皆工细而华丽的那样作风。精神高蹈,笔墨摄得山河大地,坚实行走,虽未达到十全十美,但堪称精神跃动了时代的脉搏,这如大书家孙过庭所言,“阳舒阴惨,本乎天地之心”。

 顾恺之画论的突出处是传神。我看《李书易中国山水画集》大样,就感受了作品有风韵清疏,会无弦的淡泊;雅有远韵,为陈留相,未尝以事婴心。大山显露的神态、风姿、仪致、气质,给人以精神状态的美;也许不可具体指陈,但玄学的催动之力不可忽视。这一挥而就的潇洒从容,是不断修炼所得。

 丽象开图,走四方,活得有尊严。我们出游,站在岳阳楼上,对洞庭湖拥有的心境,已经不是湿漉漉的呼吸和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,而是满天星光以及湖水啃噬堤坝的呜咽声,洞庭像噙在我们眼里的一颗泪,夺眶而出,我们不就成为过命运劫持的人质!

 记得一次笔会,我看他笔下呈现的是不喜不悲的《吊脚楼》,就有一种神的祈祷,鱼和鹰在独立飞翔。现在想来,那是一种他在故乡边缘化的心景的体现,他关注社会的健康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健康,以至一进医院就是癌症晚期。他想再看一看祖国的大好山河,已经没有精力了;心中的痛苦,他是不愿示人的。

 我俩也不能在一起探讨文学艺术了。不能忘却的纪念,是他找到了万物之间抽象的相似性,即彼此的共性和总象,树木、山川、人体,都是相同意义的线条构成,没在大小、主次之分。共性创造个性,个性生于共性中,别象生于总象,他让一切成为抽象关系的虚存在,致使艺术成为永恒。万物内部抽象关系的本质,是绘画变法之大通。过去的磨难,让他分明在说,“艺术联通哲学,隐含哲学,平行于哲学,重在寂寞地坐忘境界中,领悟‘一画’之道”。这种领悟,如印光法师所言:“若欲深知,必须由教而入。”

李书易曾写诗道:“山水是可以自灵魂抽身的。”如今这墨色像秋风携着酒的影子一直跟着我,试图幻想自己有很大的能力,让流水不忘岁月:一个平民画家的心如雄狮,是当代画坛故事,能够无声地浸润世人。李书易驾鹤西去了,作品仍然匍匐在大地上,是老成,是随遇而安,让我往往会相信静而求之,一切浩然正气,终会扑面而来。

生活本身就是李书易的工作间,同时兼备了内容和形式,他把创作热情倾注到真正属于艺术的作品上了。他准备迎接新的意外,那是为社会肯定的最珍贵的记录,那是他准备举办一生所画的画展。生命的体验和审美取向,让他付出了毕生的精力。李书易那在大竹林商场打工的女儿对我说,“父亲不怕伤,不怕死,能做的不多,对于画画,他是全力以赴。我不希望父亲的画展还没开展就闭展”。

也就在昨晚,李书易托梦于我了,“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被一个个方块字绊倒,托你在我不告而辞之后,用你的笔,对有恩于我的人也说声谢谢”。“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”无限之秋,有画笔和月光的谈话,让山水梦一般走过,一路有花朵和传言,倘后因缘果就,当不负师友一番至意矣。

年关到来,有一支唢呐在吹奏石柱民歌《登上大舞台》,那是李书易的画展,在石柱县举办,唢呐里有荡气回肠的声音,在收留李书易的灵魂:水的胸怀,山的度量,春花的寓意,在于人和山水的交流抒胸中之意气也。大山举起圣洁的崇高,长江漂泊有灵魂的诠释,在于青葱之外,有一种自由飞翔的经典——山的眼里蓄满恩亲的水呵!

画友李书易,你的气韵和品质,有着年轻时的酒量,热血,山水之上,那被时间之光擦亮的,是庄重的欢乐!

(散文)

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重庆市书法家协会会员,重庆市影视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。)

    

责任编辑:梁平